第107章 走一步看一步
空了数月之久的千禧宫孤寂冷清,连脚步声都有了回音。
想起今夜在茶楼里闻到的那股香气,萧泽的脚尖朝着寝殿的梳妆台走去。
妆奁打开,里面的珠宝首饰早已被内务府收走,倒是留了一瓶见了底的香膏。
他拿起放在鼻尖闻了闻,正是苍兰花的香气。
这个味道萧泽再熟悉不过。
夏时锦自未出阁前,便喜用这苍兰花做的香膏,曾经也是他一度最厌烦的香味。
可今日在那茶楼里闻到,却勾起了异样的心绪。
熟悉的味道如同记忆之匣的钥匙,唤起了许多缱绻却从未曾投入过感情的回忆。
萧泽想他的阿锦了。
想她那如稠般滑腻的肌肤,想她怀里的温度,想她的细语呢喃和那沁着一层朦胧水意的眸眼。
为何当年欢好时他不觉得美,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回味无穷,心头酸涩不已。
想起夏时锦去冷宫前给他的那封“投诚書”,萧泽再次陷入纠结、两难的挣扎中。
前段日子,婉嫔的父亲林侍郎将安国公府两位世子的罪证呈递给他。
如此,他便无需为了助夏时锦出冷宫而得罪太后,且可顺理成章地抄了安国公府,削弱夏氏宗族的势力。
于情于理,他该舍弃夏时锦,任由她在冷宫自生自灭,继续扶持林尽染的母家,最后为他所用。
可萧泽始终都拿不定主意。
心中万般思量,想得人乏,睡意如波涛汹涌而来。
萧泽在那张软榻上随意躺下,刚阖上眼,人就睡下了。
九思公公见他难得入睡,便悄声地寻来毯子,给萧泽盖上,然后退到一旁,盘腿坐在地上低头打起盹儿来。
萧泽睡得很沉,沉得他坠入一场接一场的梦境。
他梦到一本厚厚的书,书页翻卷,一章接着一章,上面写的都是他和林尽染的故事。
在“夏时锦”的名字闪过时,他伸手按住了那即将翻过的页面。
一道白光闪过,好像有种无穷的力量将他瞬间吸了进去。
梦里的场景瞬间变幻,萧泽环顾四周,破旧的屋子里处处都落满了尘埃,墙角屋顶都是一个又一个的蛛网。
身后传来痛苦的呻吟,一个药碗从榻边滑落,发出咔嚓一声碎裂的声响。
萧泽回身,只见面目全非的女子狼狈不堪地躺在那里,身上的中衣脏得早已看不出原色,湿濡濡的,像是浸了脓血一般,散发着阵阵的恶臭。
“皇上......”
“你终于肯来看臣妾了?”
枯瘦如柴的手伸来,似想握住他。
只听床上那女子哭泣道:“皇上可曾真心喜欢过阿锦?”
“皇上为何不要臣妾了?”
在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后,那女子便咽了气,手臂垂落搭在榻边,望向他死不瞑目。
萧泽震惊。
难以置信地瞧着眼前蓬头垢面、满脸伤疤、浑身恶臭的女子。
她怎么会是夏时锦,怎么会这样?
萧泽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扶额缓了好半晌。
回想梦中情形,他后知后觉那个场景好似冷宫紫楝轩。
“皇上,可是做了噩梦?”九思公公关切道。
萧泽沉声问:“皇后这几日可好?”
冷宫那边的情况,太监富贵每日都会来禀告。
九思公公回道:“皇上尽管放心,除了富贵和阿紫外,那个长留也是个机灵憨实之人,都把皇后娘娘伺候得好着呢。”
“听富贵公公说,皇后娘娘最近气色红润,人养得比以前都要好。”
萧泽听后,安心了许多。
想到梦里夏时锦的那般凄惨处境,他又忧心不已。
再怎么好,冷宫的日子终是不如千禧宫的好。
......
自七夕夜后,秦野一连几日都未再来过冷宫。
夏时锦的心也跟着乱成一团糟。
长留有所察觉,问了一句。
夏时锦便在瓜架下,同长留小声蛐蛐起七夕夜那晚的事。
“不是我说话难听,娘娘是真渣啊,人家拿你当初恋,你拿人家当姘头,不怪人家生气不搭理你。”
骂过后,长留同夏时锦聊起了逃离皇宫一事。
“若是走不出这冷宫,死遁出宫也是早晚的事,娘娘还犹豫什么,嫁给秦统领不正好?”
夏时锦心不在焉地跟着长留在菜地里拔草,仿若在拔心里那些烦杂的思绪。
“我若是死遁出宫,就要隐姓埋名换个身份过活,可我这张脸多少人都认得,上京城必定是待不得的,又如何嫁给秦野?”
“大户人家的主母、宗妇,哪有不露面的?”
长留又道:“那就不要名分。”
“左右秦统领有意要与娘娘在一起,到时往他府上一住,平日里少出门,出门也带个帷帽,谁还能发现得了你。”
长留说的这条路,夏时锦也不是没想过。
但以她的个性,说什么都接受不了。
她频频摇头,低声否决了长留的提议。
“且不说以后秦家会如何,也不管秦野会不会死,让我藏在他府上,无名无分地依仗他过一辈子,那也太窝囊、被动了。”
“若是等我人老珠黄,他不稀罕本宫了,难不成我要看着他娶妻纳妾,跟别的女人生孩子,最后连个正妻的名分都落不着,我何苦呢?”
“话再说回来,以后秦家失势,秦府被抄,我躲在他府上,那还不是死路一条。”
夏时锦将手里的那把杂草扔到一旁,叹了口气。
“这路子,肯定行不通。”
“我要当大女人,才不当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菟丝花呢。”
长留蹲在那里仰头望天,寻思了片刻,又出了个主意。
“那就带着秦统领远走高飞呗?”
“凭娘娘那本事,做点小生意,去哪儿都能混得不错。”
夏时锦一脸愁容地又叹了口气。
“这也不成,萧家和柳太后为了牵制秦老将军,故意将秦野扣在上京城的。”
“秦野若是跟我跑了,那就是违抗圣意,会牵连秦家和婳妃。”
“以秦野的性子,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不仁不义之事的。”
长留听了觉得有几分道理。
“也对,若是强行带他远走高飞,以后秦家出事,保不齐娘娘还会落下埋怨。”
越想越觉得难办,长留也开始跟着愁。
他索性道:“要不,就咱们三个逃吧。”
“出宫那是最后不得已的退路。”
夏时锦又开始一一列举出宫的坏处。
“就说日常起居吧,宫里整日有人给打水烧水,出宫后,这些活儿谁干?”
“恭桶谁倒谁刷?”
“冬天买炭拉炭谁去?”
“烧火的柴火谁捡谁砍?”
“宫里铺着石砖,宫外的城建能跟咱们现代似的,到处都是柏油路?”
“那下起雨雪来,路上泥泞不堪,且不比宫里干净。”
“虽说做生意赚点钱,盖个好点大房子,再雇几个人便好,可我们无权无势,这跑到陌生地方白手起家,又是何等之难。”
“不吃个几年苦头,别想有好日子过。”
“这宫外看似自由,可封建王朝之下,你没权没势,各种苛捐杂税多得不能再多,朝廷官员让你交,你能不交?”
“无权势地位之人,去哪里都是被压榨欺负的命。”
“说来说去,本宫还是觉得当皇后的好,然后苟到太后之位,一辈子养尊处优,那才是正解。”
夏时锦啃了口黄瓜,望了片刻的天后,愁眉不展道:“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