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里 作品
第4章 小惩大诫
苍穹之上，乌云密布。
竹园院门半敞，板子重重的打在血肉之躯上，间杂着女人凄凄艾艾的央求声，扰的月亮捂住耳朵钻进云层。
顾明月一身鹅黄缕白银青罗长裙，裙腰上下沿缀着圈拇指大小的珍珠，乌发轻绾，眉如远山，一双翦水秋瞳，眼波流转如微风拂过萦起阵阵涟漪。
她坐在梨木镌花椅上，摆弄着桌上的酒杯，玉肌泛红，前襟微松，白皙的颈项上戴着根由红色丝绦系着的玉。
少顷，一个皮肤白皙的丫头绕过禽戏图座屏走进前厅，大大的眼睛澄澈干净，有一股巫山云雾般的灵气，她声音轻快，笑容甜美，“小姐，外面下雨了，等雨停了，院里的花一定开的好。”
她瞥了眼近处求情的女子，近年的娇养使她体态丰腴，腮凝新荔，虽说前额红肿破皮，却更显肌肤如雪。
阿朝敛了笑意，问道：“外面的庄头管事已经打晕了过去，喜云问，或发卖或打死？”
“打死都打死！连同那个村妇一起打死！做些个乱账也就罢了，竟还三番五次的派人害小姐，可恶至极！”
夏荷想起那村妇，心里就一阵后怕，小姐刚从后山逃回，在屋里找水喝，就遇到个持利器的村妇，若不是她刚好醒来，及时用香炉把人砸晕，她那娇弱的小姐哪还有命在啊。简直气死了！
“不不……小姐……葛桌他只是……受奸人挑唆才犯下大错，他一向是忠心耿耿的……求求您看在妾与您年少相伴的情分，放过他一次。”
跪在地上磕头哀求的女子听后顿时一惊，她连忙匍匐着爬上前来，抓住顾明月的裙角，眼泪纵横，声音哀戚。
“水莲，还记得当年你被陈三几近打死，赤裸示众时，是小姐救了你，又念着你孤苦无依，允你一路相伴。五年前你嫁葛桌为妻，虽说是再醮，小姐仍备了厚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大嫁。”
阿朝看着水莲膝盖底下磨烂的账本，缓缓道：“现在，你的夫君为一己私欲犯下大错，你更不该用往日的交情来做说辞。他的确可恶，可你也让人心寒。”
水莲面部通红，张口结舌，眼泪还是如山间泉水，汩汩而下。
“既然你说他们忠心耿耿，想必……也肯把那几条害人的毒蛇吞腹吧。”
“毒蛇怎能入腹！小姐，不可啊……”
不可？
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为何又不可了？
阿朝看着她苦苦哀求的模样，突然生出一丝浅薄的怜悯，连带着心口，很酸，酸得眼睛和鼻子都不舒服。她不免开始回忆，以前的水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好像记得，又好像忘了。
“阿朝我们出去让喜云试试。”
阿朝无奈，任由夏荷拖拉逃离。
顾明月抬手倒了杯酒，起身慢走，裙摆未动，美眸微眯，“在你心中我是个心善之人？”
水莲浑身打了一个寒颤，眼中浮现惧意。
时间太久了，她都忘了眼前的这个将近及笄的少女是怎样一个睚眦必报的“恶鬼”。
不过五岁的年纪就让陈家家破人亡，从凤陵一路到大元，两个不足五岁的孩子和一个二八佳人，其危险可想而知。
市井浪客，流寇乱贼，人心难测，她却每次都能带着她们化险为夷，并给予这些恶人惨痛的教训！
如今的她虽为公府嫡女，由老太君亲自教养，看似温淑端庄，人人称赞。
可是水莲知道一句话，本性难移。
“不不是，妾的意思是……妾并没有因为……只是孩子不能父亲，而且毒蛇怎能……”
“后山死了很多人，我也看见他们是如何把毒蛇让那小厮吞下的。水莲，那小厮都可以，葛桌为何不行？还是——你以为自己是谁？”
她惊恐地望向顾明月，怕得心肺都要裂了，声泪俱下，她实在不敢想象画面，口中却仍在求情。
“不是的，小姐……求求你不要这样做，妾，妾是个不堪的人，可他却，敬爱着妾，身为妻子，得救他啊……孩子，你也疼爱过他们，可不可以放过他……就这一次，好不好？求求你。”
顾明月静静地听完，转过身倚靠在门框，手捂着腰身，若有所思地盯着水莲，那眼神像是九尺寒冰，屋内的空气似乎也为之一凝。
恍惚中，水莲觉得自己身置冰湖，全身冷若冰霜，她拼了命的往上游，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无穷朝自己袭来。
渐渐的，她无力招架，只能让无尽的冰水涌入咽喉…
就在水莲以为自己要窒息时，四周的压力却又顷刻散去，顿时大量空气涌入肺里。
她满脸通红的匍匐在地，近乎贪婪的呼吸着空气，却反被口水呛住，心肺都要咳出。
”敬你爱你？“
顾明月红唇挑起诱人的弧度，“水莲，念着我们相伴数年，你也曾为我拼过性命。我不会因为你的愚蠢去追究，却也不想多费唇舌去劝解你。如今，你只要思虑清楚一点，是要狠毒无用的丈夫还是聪明可爱的孩子。”
有时候，个中缘由总是要自己思虑清楚才算真的清楚，否则旁人话说的再多再诚恳也是无用。
顾明月不再多费唇舌转身离开，水莲顿时泣不成声，整个身子蜷缩着，浸湿了一片氍毹。
外面的喧闹声渐默，几个管事被打的血肉糜烂，鲜血流了大片，被雨水冲刷在各块青砖上。
喜云晃了晃手中的竹篓，笑道：“夏荷姐，您就是被这几条蛇吓晕的？”
夏荷鼓着腮帮，秀丽的脸蛋涨得通红，“我当时不见小姐的身影，本就忧心如焚，又见房廊挂着的毒蛇，吓晕也在情理之中。你以为我能同你个大男人相比？”
喜云一窘，随即道：“也是，不过在他们眼前晃晃，都吓得晕死过去。”
顾明月微微转头，向五花大绑的佃妇望去，皱起眉头沉声说道：“她怎么还活着？”
那妇人嘴里塞着布巾，一直呜呜咽咽个不停，周遭缝缝补补，在这样寒冷的晚上，单薄而瘦弱。她看见顾明月那刻，竟然挣扎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适才欲杀了顾明月的气势早已消散，如今只剩下惊恐和眼泪。
阿朝道：“听她刚刚说了一些事，有些不好决断。”
“什么事？”
“她说年前时，没有冬衣柴火，手指脚底生了冻疮，佃户们仍被管事硬逼着去做私活，稍不如意就棍棒鞭笞。她的女儿慧姑，怀孕后又受了场病，眼看命不久矣，仍要下地干活，她为了女儿这才敢听他们指使。”
阿朝看了眼卧房方向，道：“葛桌他贪图慧姑年轻貌美，就要了她的……她的身子，又嫌慧姑身份卑贱，不肯收进房……我去瞧过，快临盆了。”
顾明月扶额，一时无语。如果她记得没错，她到雅庄是来养病的吧。
夏荷在阿朝的提醒下，撑着伞不情不愿的去取了佃妇口中的布巾，那妇人一阵咳嗽，咳出血丝喷在脸上，身子仍不停磕头哀求，“求求大小姐救救奴可怜的女儿，她如今才十四岁啊，求求您救救她！奴实在身不由己，才敢答应来伤害小姐，否则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你几近要杀了我，我却要帮你，这是什么理？”
“奴……愿用一生偿还罪过，只求小姐救救奴的女儿。”
话音一落，顾明月却冷然一笑，“你之所以能和我说话，是阿朝给了你机会，可这并不代表你刺杀我的事可以一笔勾销。至于你的女儿，我没有迁怒于她，你就该感到庆幸。”
天阶夜色凉如水，屋内红烛摇曳，冷风凄凄，细雨横斜，积水顺着青瓦屋檐缓缓滴落于庭下，泛起万千涟漪。
良久，佃妇萎顿在地，目光痴呆，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眼神。忽然她浑身抽搐，整个身体抖成一团，嘴角浮出一抹奇怪的微笑，十分瘆人。终于，她大喊一声，“囡囡啊！”
转眼之间，那瘦弱的身子在石桌之下如同一滩烂泥，坍塌在地，那响魄地撞击之声，被雷声雨声隐去。阿朝看着神色淡然的顾明月，张了张嘴，声音湮灭在风雨里。
血从妇人额前溢出，渐渐染红了青砖，与周遭血水相黏。而她的眼，至死也未闭上。
众人无法共情，却无厌恶。
“死了的丢去后山喂鱼，还有气的扔到柴房自生自灭……庭院清扫干净了就去休息。”
顾明月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顿住，“喜云，明日你去给她女儿找个大夫来。”
“是。”
雨，下的更大了。
竹园院门半敞，板子重重的打在血肉之躯上，间杂着女人凄凄艾艾的央求声，扰的月亮捂住耳朵钻进云层。
顾明月一身鹅黄缕白银青罗长裙，裙腰上下沿缀着圈拇指大小的珍珠，乌发轻绾，眉如远山，一双翦水秋瞳，眼波流转如微风拂过萦起阵阵涟漪。
她坐在梨木镌花椅上，摆弄着桌上的酒杯，玉肌泛红，前襟微松，白皙的颈项上戴着根由红色丝绦系着的玉。
少顷，一个皮肤白皙的丫头绕过禽戏图座屏走进前厅，大大的眼睛澄澈干净，有一股巫山云雾般的灵气，她声音轻快，笑容甜美，“小姐，外面下雨了，等雨停了，院里的花一定开的好。”
她瞥了眼近处求情的女子，近年的娇养使她体态丰腴，腮凝新荔，虽说前额红肿破皮，却更显肌肤如雪。
阿朝敛了笑意，问道：“外面的庄头管事已经打晕了过去，喜云问，或发卖或打死？”
“打死都打死！连同那个村妇一起打死！做些个乱账也就罢了，竟还三番五次的派人害小姐，可恶至极！”
夏荷想起那村妇，心里就一阵后怕，小姐刚从后山逃回，在屋里找水喝，就遇到个持利器的村妇，若不是她刚好醒来，及时用香炉把人砸晕，她那娇弱的小姐哪还有命在啊。简直气死了！
“不不……小姐……葛桌他只是……受奸人挑唆才犯下大错，他一向是忠心耿耿的……求求您看在妾与您年少相伴的情分，放过他一次。”
跪在地上磕头哀求的女子听后顿时一惊，她连忙匍匐着爬上前来，抓住顾明月的裙角，眼泪纵横，声音哀戚。
“水莲，还记得当年你被陈三几近打死，赤裸示众时，是小姐救了你，又念着你孤苦无依，允你一路相伴。五年前你嫁葛桌为妻，虽说是再醮，小姐仍备了厚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大嫁。”
阿朝看着水莲膝盖底下磨烂的账本，缓缓道：“现在，你的夫君为一己私欲犯下大错，你更不该用往日的交情来做说辞。他的确可恶，可你也让人心寒。”
水莲面部通红，张口结舌，眼泪还是如山间泉水，汩汩而下。
“既然你说他们忠心耿耿，想必……也肯把那几条害人的毒蛇吞腹吧。”
“毒蛇怎能入腹！小姐，不可啊……”
不可？
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为何又不可了？
阿朝看着她苦苦哀求的模样，突然生出一丝浅薄的怜悯，连带着心口，很酸，酸得眼睛和鼻子都不舒服。她不免开始回忆，以前的水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好像记得，又好像忘了。
“阿朝我们出去让喜云试试。”
阿朝无奈，任由夏荷拖拉逃离。
顾明月抬手倒了杯酒，起身慢走，裙摆未动，美眸微眯，“在你心中我是个心善之人？”
水莲浑身打了一个寒颤，眼中浮现惧意。
时间太久了，她都忘了眼前的这个将近及笄的少女是怎样一个睚眦必报的“恶鬼”。
不过五岁的年纪就让陈家家破人亡，从凤陵一路到大元，两个不足五岁的孩子和一个二八佳人，其危险可想而知。
市井浪客，流寇乱贼，人心难测，她却每次都能带着她们化险为夷，并给予这些恶人惨痛的教训！
如今的她虽为公府嫡女，由老太君亲自教养，看似温淑端庄，人人称赞。
可是水莲知道一句话，本性难移。
“不不是，妾的意思是……妾并没有因为……只是孩子不能父亲，而且毒蛇怎能……”
“后山死了很多人，我也看见他们是如何把毒蛇让那小厮吞下的。水莲，那小厮都可以，葛桌为何不行？还是——你以为自己是谁？”
她惊恐地望向顾明月，怕得心肺都要裂了，声泪俱下，她实在不敢想象画面，口中却仍在求情。
“不是的，小姐……求求你不要这样做，妾，妾是个不堪的人，可他却，敬爱着妾，身为妻子，得救他啊……孩子，你也疼爱过他们，可不可以放过他……就这一次，好不好？求求你。”
顾明月静静地听完，转过身倚靠在门框，手捂着腰身，若有所思地盯着水莲，那眼神像是九尺寒冰，屋内的空气似乎也为之一凝。
恍惚中，水莲觉得自己身置冰湖，全身冷若冰霜，她拼了命的往上游，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无穷朝自己袭来。
渐渐的，她无力招架，只能让无尽的冰水涌入咽喉…
就在水莲以为自己要窒息时，四周的压力却又顷刻散去，顿时大量空气涌入肺里。
她满脸通红的匍匐在地，近乎贪婪的呼吸着空气，却反被口水呛住，心肺都要咳出。
”敬你爱你？“
顾明月红唇挑起诱人的弧度，“水莲，念着我们相伴数年，你也曾为我拼过性命。我不会因为你的愚蠢去追究，却也不想多费唇舌去劝解你。如今，你只要思虑清楚一点，是要狠毒无用的丈夫还是聪明可爱的孩子。”
有时候，个中缘由总是要自己思虑清楚才算真的清楚，否则旁人话说的再多再诚恳也是无用。
顾明月不再多费唇舌转身离开，水莲顿时泣不成声，整个身子蜷缩着，浸湿了一片氍毹。
外面的喧闹声渐默，几个管事被打的血肉糜烂，鲜血流了大片，被雨水冲刷在各块青砖上。
喜云晃了晃手中的竹篓，笑道：“夏荷姐，您就是被这几条蛇吓晕的？”
夏荷鼓着腮帮，秀丽的脸蛋涨得通红，“我当时不见小姐的身影，本就忧心如焚，又见房廊挂着的毒蛇，吓晕也在情理之中。你以为我能同你个大男人相比？”
喜云一窘，随即道：“也是，不过在他们眼前晃晃，都吓得晕死过去。”
顾明月微微转头，向五花大绑的佃妇望去，皱起眉头沉声说道：“她怎么还活着？”
那妇人嘴里塞着布巾，一直呜呜咽咽个不停，周遭缝缝补补，在这样寒冷的晚上，单薄而瘦弱。她看见顾明月那刻，竟然挣扎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适才欲杀了顾明月的气势早已消散，如今只剩下惊恐和眼泪。
阿朝道：“听她刚刚说了一些事，有些不好决断。”
“什么事？”
“她说年前时，没有冬衣柴火，手指脚底生了冻疮，佃户们仍被管事硬逼着去做私活，稍不如意就棍棒鞭笞。她的女儿慧姑，怀孕后又受了场病，眼看命不久矣，仍要下地干活，她为了女儿这才敢听他们指使。”
阿朝看了眼卧房方向，道：“葛桌他贪图慧姑年轻貌美，就要了她的……她的身子，又嫌慧姑身份卑贱，不肯收进房……我去瞧过，快临盆了。”
顾明月扶额，一时无语。如果她记得没错，她到雅庄是来养病的吧。
夏荷在阿朝的提醒下，撑着伞不情不愿的去取了佃妇口中的布巾，那妇人一阵咳嗽，咳出血丝喷在脸上，身子仍不停磕头哀求，“求求大小姐救救奴可怜的女儿，她如今才十四岁啊，求求您救救她！奴实在身不由己，才敢答应来伤害小姐，否则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你几近要杀了我，我却要帮你，这是什么理？”
“奴……愿用一生偿还罪过，只求小姐救救奴的女儿。”
话音一落，顾明月却冷然一笑，“你之所以能和我说话，是阿朝给了你机会，可这并不代表你刺杀我的事可以一笔勾销。至于你的女儿，我没有迁怒于她，你就该感到庆幸。”
天阶夜色凉如水，屋内红烛摇曳，冷风凄凄，细雨横斜，积水顺着青瓦屋檐缓缓滴落于庭下，泛起万千涟漪。
良久，佃妇萎顿在地，目光痴呆，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眼神。忽然她浑身抽搐，整个身体抖成一团，嘴角浮出一抹奇怪的微笑，十分瘆人。终于，她大喊一声，“囡囡啊！”
转眼之间，那瘦弱的身子在石桌之下如同一滩烂泥，坍塌在地，那响魄地撞击之声，被雷声雨声隐去。阿朝看着神色淡然的顾明月，张了张嘴，声音湮灭在风雨里。
血从妇人额前溢出，渐渐染红了青砖，与周遭血水相黏。而她的眼，至死也未闭上。
众人无法共情，却无厌恶。
“死了的丢去后山喂鱼，还有气的扔到柴房自生自灭……庭院清扫干净了就去休息。”
顾明月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顿住，“喜云，明日你去给她女儿找个大夫来。”
“是。”
雨，下的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