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 105 章
第105章
灵脉乃是一洲之根本,其兴盛衰败都是关乎一洲命脉的大事。故而当薛野一剑废了保存月曜肉身的灵脉之时,整个从极之渊都受到了牵连,如同向湖心投掷了一颗石头一般,以城外别院为中心,巨大的灵力波动好似一圈圈涟漪一般向四周扩散开来。
而从渊城里的人只听见“轰隆”的一声巨响自城外传来,而后,原本早已灯火寥落的从渊城被瞬间惊醒,每家每户此起彼伏地亮点上了灯。
紧接着,暗夜静默了一瞬,而后一场大雨突如其来地从天而降。
若是在别的地方,世人大抵只会将此夜的一切当做是惊雷之后的一场夜来骤雨,随意处之,但从极之渊不会,从极之渊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再加上,从渊城里都是亡命之人,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等闲视之。
而对薛野和徐白来说更不利的是,从渊城不是一座空城。魔尊之下,尚有魔君魔将,他们原本是不会被惊扰的。其一,夜暝十分自信,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交代给这群魔君魔将;其二,所谓魔君魔将也有自己的职责,不是闲人。
可如今,灵脉被断的动静委实太大,让这些魔君魔将也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派人前去查探。
不多时,一支由三人组成的魔君小队便出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他们全副武装,身穿战甲,执长戟,呈三角之势地朝着城外赶去。战靴敲击在砖石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在这暗夜之中,显得尤为清晰。
城中家家户户闭紧了门窗,修为偏弱的魔修之感蜷缩在屋中一隅,听着这规律而又冰冷的声响,在自我安慰中任由那紧凑又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向着从渊城的城门口移动,渐行渐远。
恐惧,伴随着夜雨一齐滴落在每一个无眠的人身上——魔君已经多年不曾出过从渊城了。
这预示着今夜必然发生了什么。
金戈之声渐起,战甲之势已到。普通魔修虽然摸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能凭借多年的逃命的本能得出一个并不美妙的结论:兵燹将至。
而这只牵动着众人心绪的魔修小队,却在即将出城时被拦住了脚步。
因为城门之外站着一个人,幽夜之中,那人手持一柄极为素朴的长剑,身上穿着一件极为不起眼的灰色道袍。虽是修者,不至于被雨水淋湿,但一人一剑,在这夜雨之中,却着实显得单薄异常。
从容如众魔君也不曾想到,竟会有修士如此大胆,胆敢拦住他们的去路。
那修士似乎不曾独自面对过这么大的场面,脸上隐隐现出了局促和不安,但他极为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面上的表情,咽了一口口水,强忍心绪,压下心头所有的惶恐,面上只装出一副风平浪静的表情。
能做到魔君魔将这个位置的,自然是阅人无数,只一个眼神便可知道面前的人究竟几斤几两。这三位魔君怎么看,都要嗤笑面前这人一声:“愣头青。”
但就在几位魔君咂摸着这人会不会光是站在那里就吓得尿裤子的时候,就听此人把心一横,眼睛一闭,大喝一声道:“呔!此地禁行!”
这话说得委实底气不足,不光没能震慑住正欲出城的魔君,反而逗得一班大老爷们哈哈大笑:“哪里来的奶娃娃,你爷爷杀出中州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哭着找妈妈呢,竟敢口出这样的狂言!劝你速速把路让开,否则,别怪爷爷将你剥皮拆骨,挫骨扬灰。”
那说话的魔君是个青面美髯的大汉,身上血腥气极重,一看身上就背着不少人命,比话本里写得不知道要恐怖上多少倍,单论一张脸怕是就有能止小儿夜啼的奇效。
执剑的年轻人,也就是楚平,在听了这话之后,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是啊,再不济,也不过是个‘死’字。”
“死有什么可怕的?”
“能有上博物课的睡觉时候,被沈长老发现可怕吗?”
“沈长老是真的可怕,不光要骂我,还要罚我抄《博物志》,真是生不如死。”
剑修嘛,比起抄书,自然还是叫阵更为容易。
想到这里,楚平不由地发出了一声更为充足的:“呔!此地禁行!”而后,也不管对面的三个魔将应不应,只自顾自地按照计划,摆开了剑势,剑指三位魔君。
魔君见楚平竟真是个傻的,胆敢跟他们动真格的,不由地乐出了声来:“没想到真是个憨货,真想蚍蜉撼树,一个人想打我们三个。”说罢,笑容一收,三人一边提起长戟一边朝着楚平冲过去,却不料,刚走出不到五丈,便陡然升起一个火圈,将三人整整齐齐地包裹了进去。
是七星炎阳阵。
那是上清宗最初级的一种法阵,每个入门的弟子最先学的就是这种阵法。此阵极为简单,但是对付魔修却也最为适用,在这阵内正好可以阻碍魔修体内的灵力流转,却对楚平这样的剑修毫无阻碍。他被派来拖住任何可能的援军,但这援军会不会来,会来多少人,在他心里终究是个谜团。他在城外等的时候,就在想,自己毕竟不是小师叔,若是真的来了千军万马,怕是抵挡不住。
于是,有备无患地先在城门口画了个法阵,却不想此刻竟真的用上了。
楚平见七星炎阳阵成,立时提剑跃入阵内,与那些魔修战到了一处。
兵戈之声偷偷潜藏在夜雨之中,如同激昂的礼乐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慢慢变大,那兵戈声也似乎在渐渐减小,最后,兵戈声听不见了,只余下两个人重重的喘息声——那是楚平和仅剩的一个魔君。
楚平虽已拼尽了全力,但那毕竟是三个魔君。
魔君虽不及魔将魔尊,却也是魔修中的佼佼者了,能趁势打倒两个,已经是楚平的极限了。
血顺着楚平的额角留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脏腑似乎挪了位,从体内传来一阵巨大的疼痛,更糟糕的是,楚平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也所剩无几了。
而残余的魔君虽然折损了两个同伴,但也多亏他的两名同伴铺路,他的状态明显比楚平好上太多了,他面带恶意的看着楚平,怒道:“你一个只配用破剑的修士,竟敢对我等如此不敬,看我断了你的剑,割下你的头,祭我的兄弟。”
而此时,楚平甚至连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到这里了吗?”楚平无奈地想着。他想起黎阳曾评他“剑招练得再好有什么用”。
今日方知,黎阳所言非虚。
是啊,他终究不是小师叔,也不是薛师兄,那两个是山尖尖上的人物,而他楚平呢?既不出色,也不聪明。实在是追赶不上。
若是他们在这里,应该轻易便能打败面前的三名魔君吧。
可楚平办不到,办不到便只能死了。
死不可怕,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信守诺言才是真的可怕。
可人到临死,能不能信守诺言还有那么重要吗?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浮现在楚平的脑海中:“我可能真的是个笨蛋。”
其实很多事情,楚平也是隐约知道的。比如薛师兄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比如他可能要为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死在这里了。
但很多事情楚平不是弄不明白,是他实在不愿意想太多。他只想回报别人对他的好,有什么错呢?
在上清宗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嫌弃楚平笨,能看得上楚平的人不多,薛师兄算其中一个,小师叔也算一个。
为自己的朋友拼上性命,怎么算得上笨呢?
愿为愚人,自守本心。
他近乎执拗地挥着自己的剑,如同千百万次在上清宗练剑时一样。他想,若这是此生最后一次挥剑,那必得要挥得完美才行。楚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剑绕着周身打了个转,抡出了一道浑圆的剑气。挟风带雨地朝着那最后一名魔君奔袭而去。
他看向手中那把外观平平无奇的剑,在心中默默对它说道:“希望你不会后悔选我这么一个笨蛋当了主人。”
回应楚平的,是长剑的一声低吟。
其实普通人离天才很遥远,遥远到穷极一生追赶,也只能赶上天才的一个背影;又也许普通人离天才其实很近,近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是在精疲力竭时,有没有再跨出一步的勇气。
他看着楚平发出的那道剑气,发出了一声无情的嘲笑:“呵,垂死挣扎。”
可是很快,魔君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剑气竟在行径的路上逐渐凝练,而后,竟演化成了一道磅礴的剑意。魔君只感觉一股山岳耸峙般的威压朝自己袭来,将他的头重重地压在了泥泞的土地上。
到了此刻,那魔将才看清楚,那柄糟到他蹋嫌弃的素朴长剑上似乎写了两个字。原本在这雨夜中看得不甚清晰,如今,魔修的鲜血侵上了长剑,倒叫这两个字越发清晰了。本不过最寻常的两个字,却因着身上那让他连手都抬不起来的厚重剑意而让他心生敬畏。
这次怕不是遇到硬茬了……
曾经剑冢里那人人都瞧不起的剑,如今也终于绽放了它应有的光彩。
其名,昆仑。
而城外的洞穴之中,战事亦到了灼热之处。
灵脉被断之后,原本泛着幽蓝荧光的湖水也渐渐黯淡了下去,如同月曜渐渐消散的三魂。
薛野的脖子已经落入的夜暝的手里,似乎下一个瞬间便会被利落地折断。
“咳咳。”窒息的感觉让薛野极为难受,但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能极为小人得志地朝魔尊扬起一个笑脸:“世伯再怎么喊打喊杀,如今怕是也晚了。”
而此刻的夜暝可以说是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的眼白充斥着红血丝,只留下了无边的杀意。失了风度的夜暝看起来宛如恶鬼修罗,他紧紧地盯着薛野那张胀得青紫的脸,嘴上冰冷地吐出了两个字:“找死!”
徐白见状,赶紧调集两道剑意和烛照,同往夜暝的方向而去。
“铮”的一声,与之前一样。剑意和烛照都被夜暝的护身法阵给挡了回来。
“谁说,我是来找死的。”眼看着薛野就要活不成了,竟还有余力扯出个得逞的笑来。只见他挑衅地看着夜暝,嘴里气若游丝地倒数道:“三,二……”
夜暝直觉不对。
伴随着薛野如同低吟般的一声:“一。”
夜暝顿时觉得腹中翻腾不止,丹田中的灵力也随着疼痛被一并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