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第 181 章 统一......
第181章 第 181 章
北地,代王嘉在被围困数日之后,接到了齐王建向秦国投降的消息。
他惨然一笑,觉得当真是天要亡赵。
这几年以来,他看着秦军攻破了邯郸,拿下了寿春,攻克了大梁。如今,就连临淄也要成为秦人的后花园了。
他派去临淄求援的使者,终究是带不回援军了。
他手头就这么点人,怎么可能与秦国大军相抗衡?看来,他注定是走不出这个包围圈了。
赵嘉发出了一声长叹,对着周围的亲兵们道:“此战已败,我既守不住赵国最后一片土地,便以身相殉吧。我是将死之人,你们却不必与我一起赴死。”
若是前些年,赵嘉断然不会说这样一番话。白起长平杀降的情形历历在目,他们宁可战斗到最后一刻,也绝不会轻易向秦人投降。
可这些年,秦王的行事作风已经变得柔和了许多。赵地的黔首们在秦人的治下,已渐渐走出了战争的阴霾,开始向新生活奔去,赵地的官员和将领们,有一批得到了秦王的任用,还有一批虽然没有继续在秦国任职,可也没有性命之忧。
至于部分赵国官员犯了秦律而被问罪,那也是他们自身的问题,怪不到秦国头上。
赵嘉觉得,只要他身边的亲兵们不再与秦军作对,而是选择降秦,依照如今这位秦王的作风,他们还是能活下去的。有能耐的人,兴许还能活得相当不错。
站在赵嘉身边的将领是他的武师傅,与他相伴多年,亦师亦父。
此时,这武师傅虎目含泪:“我如何能弃您而去啊!我等臣子是贪生怕死之人吗?”
“我并不这么认为。只是,我是赵王之子,我以代王嘉的名义镇守代地,我理应为赵国耗干最后一滴血,你们却没有理由这么做。”
赵嘉亦熬红了眼眶:“其实,从李牧将军入秦之时起,赵国便已经没救了。阿父任用奸佞,逼走贤臣,失尽人心,就连我……也被阿父废黜太子之位,赶到了边关。我怀着侥幸心理,盼着秦国能够放过赵国,可秦人终是灭了赵国……我不甘心,便想着联合他国复赵,可我终究还是失败了……”
他仰起头,将眼中的泪生生逼了回去:“这是我的选择,便应由我来承担后果,你们不该受到我的牵连,这样的赵国,也不值得你们为它陪葬。”
“降秦吧。待我身亡之后,你们去咸阳,替我看看,灭了我赵国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国君……”
说完这番话,赵嘉便将刀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
然而,在他动手之前,他的刀刃却被武师傅握住。
锋利的刃尖割破了武师傅的手,武师傅却像是毫无感觉一样,一点一点将那把刀刃从赵嘉的脖颈上挪开。
赵嘉:“这是我的选择,还请不要阻止。比起自裁,我其实更愿意出城与秦军死战。只是,我若出城,秦军必定千方百计生擒我,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并未打算制止您,不过,我想告诉您,您方才有一句话,错了。”
赵嘉吃惊地瞪大了眼,却见武师傅将那把刀刃举到了身前:“我们,并非为赵国而战。我们,是为您而战!如今,您既然选择殉赵,那就让我们追随您一块儿上路吧!”
话音刚落,武师傅便手起刀落。
鲜血染红了周围人的眼睛。
众人见他缓缓倒地,眼中皆涌出悲色。不知何人带头,唱起了赵国军歌。当日赵国国力鼎盛之时,这首军歌多么鼓舞人心,此时,它便多么悲壮凄凉。
待军歌唱罢,赵嘉接过那把沾染了武师傅鲜血的刀刃,捅入了自己的胸膛……
渐渐的,城内的动静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当围困在城墙外的人,终于攻入城内时,看到的是躺了一地的尸体。见多了贪生怕死的贵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他们愣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为代王嘉和他的亲兵收敛尸骨。无论如何,像他们这样宁死不降之人,终究让人心生敬意。
为首之人看着代王嘉身上的致命伤,心中暗道,这代王嘉也算硬气,他的父亲赵王偃与弟弟太子迁那么窝囊,没成想他竟能做出这等刚烈之事。
他们全家的骨气,仿佛都长在了他一人身上。
可惜,赵王偃竟弃了他这宝珠不要,非要立赵迁为太子。赵王如此糊涂,难怪赵国败得如此快。
秦军将领为代王嘉一行人草草立了个碑,便准备接手代地。
秦王让他带着代王嘉的首级回复复命,原本他是打算照做的,现在,却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只是,能够证明代王嘉等人身份之物,他还是搜刮了出来。
总不能让秦王觉得他是在联合代王嘉欺哄他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齐国临淄王宫
齐王建本就因为突然亡了国而心里没底,他在听到秦国使臣催促他尽快动身前往咸阳时,愈发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齐王建在踟蹰了一阵后,来到了君王后的牌位前,仿佛看着母亲的牌位,他就有了依靠。
齐王建的父亲齐襄王去世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齐国的实际掌权人便是君王后。
君王后在世时,素有“事秦谨,与诸侯信”的贤名。在她的斡旋下,齐国许多年都没有发生过战争。
那时,是齐王建最轻松快活的时候,有精明能干的娘亲在,齐王建既可以享受身为国君的权利,又可以不必为国事而烦恼。
反正,他的娘亲那么聪明,那么厉害,听她的,准不会错。
可是,君王后终究走在了齐王建的前头。
精明要强了一辈子的君王后,临终前终于开始担心,被她呵护着长大的儿子田建能不能独当一面,能不能肩负起齐国的重担。
她用虚弱的声音对田建说道:“你……附耳过来,我将朝中,可用之人,都……告诉你……他们是……”
田建心烦意乱,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当君王后把名字念完时,她问:“听清楚了吗?”
田建摇摇头,一脸惊慌地说道:“阿娘,你刚才说的那些人……我没有听清,而且他们人太多了,我记不住!我,我可不可以去拿竹简和笔把他们的名字给记下来?”
君王后看着年过而立,却如同稚子一样的儿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此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过度的保护,导致这个儿子被她养废了!
又过了片刻——
“阿娘,竹简和笔我已经拿来了,您说吧,往后,我该用哪些人?”
君王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心灰意冷:“老身已经忘记了。”
她的儿子没有识人之明,做事唯唯诺诺,她纵使能帮他一时又如何?她终究帮不了他一辈子啊!
她曾经以为她能一直帮他护他,可现在……她就要走了……
君王后溘然长辞,齐王建便仿佛失去了主心骨。
好在还有君王后留下的治国方针,还有舅舅后胜在。齐王建觉得,自己只要比照着君王后的风格来行事,拿不定主意时再请教一下舅舅后胜,就没有问题了。
君王后亲秦侍秦,后胜也劝齐王建亲近秦国,齐王建便觉得,这是对的。
只是——亲近秦国到将齐国一并给了秦国,终究出乎了田建的预料。
田建想着,往后,他就不再是齐王了,不能再住临淄王宫,享受奢华的生活。往后,他真的能在秦王手底下过上富贵闲人的日子么?
田建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君王后的牌位。
若是阿娘现在还在,她会怎么做?
最终,田建将君王后的牌位揣入了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这时,姚贾和后胜同时来找田建。
姚贾在接到秦王的命令后,为了确保最后关头不会节外生枝,又向后胜撒了些钱财,请后胜帮忙劝说田建早些动身。他对后胜说,秦王在得知他们投降的消息时,十分高兴,他们早些抵达咸阳,秦王说不定就会赐下更多赏赐。
后胜一见了钱财,就挪不开眼,又听后胜说能够得到更多的赏赐,自然满口答应。
此时,后胜见田建面色不好,不由笑着道:“王上何故如此忧愁?不如说出来,让臣为您分忧解难。”
田建叹道:“我已是秦臣,舅舅如何还能称呼我为王上?”
“咱们虽然已是秦臣,但秦王待咱们向来和善,自然会给咱们适应的时间——待王上入了咸阳城,得了秦王赐下的新爵位,臣便能改口了。”
否则,现在后胜该称呼田建为什么呢?
没了君臣关系,他们便只剩甥舅关系。田建虽然养尊处优惯了,可到底让后胜捧了这么多年。后胜要是突然地位比他高了,他肯定不高兴。
田建定了定神:“舅舅说的可是真的?秦王当真会赏赐我爵位?”
“自然是真的,姚相亲口与我说的,还能有假?”
如今,姚贾已成秦国外相。
后胜道:“主动向秦国献地的那几名君王,都得了秦王的封赏。我齐国向来与秦国交好,王上又将齐国献给了秦国,秦王自然不会薄待我们。日后啊,天下尽归秦国所有,王上就不用担心打来打去了,只管领着钱财和爵位,过您的富贵日子去!”
田建听着这番话语,一颗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他这大半辈子,都在听君王后与后胜的话,他想,舅舅的话,总不会有错吧?
此时的田建,并不知道,后胜嘴上说着秦王会给田建一个爵位,心中想的却是姚贾答应为他争取的爵位。
一路上,后胜兴致高昂。田建不知是不是舟车劳顿,一直恹恹的,提不起劲儿。
当他们进入关中时,立马就有大秦锐士来贴身保护他们,这也让后胜愈发自豪。
有几个人能享受到秦王的专程保护?看来,秦王果然十分看重他们!日后,他们在秦国的日子不会差了!
然而,又走了几日,后胜与田建发现,他们连咸阳的影子都没看见。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的身边都是荒地。茂盛的野草有半个人那么高,野草之间,还能看到零星的白骨。
田建见状,心里有些发毛。本能告诉他,有哪里不对,只是,他不敢往深处想。
后胜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强撑起一抹笑容,朝身边的姚贾问道:“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路?”
姚贾面上浮现出一丝极为微妙的笑容来,看向田建与后胜的目光,似讥讽,似怜悯。
“没有错。秦王为齐王准备的封地,就在前面。”
“我们怎么可以直接去封地,而不去见秦王呢?”
“这自然是因为,秦王的时间很宝贵,不能浪费在你们这种人身上!”
最终,这处偏僻之地,成为了田建与后胜的埋骨之所。
田建和后胜至死也想不明白,他们明明都那么听话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何秦王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
咸阳
接到田建和后胜死讯的嬴政,眼中有种残酷的漠然。仿佛他不是赐死了两个人,而是碾死了两只蝼蚁。
“如今天下已经归一,原六国王族留着也没什么用了,送他们上路吧!”
“陛下,不可!攻灭他国之时,保留对方的王族血脉,是诸国的共识啊!”
王绾下意识地出面制止嬴政的所作所为:“若陛下以残酷暴烈的手段对付六国王族,臣担心会为陛下招致骂名。”
“区区骂名罢了,寡人难道会怕么?”
近些年,嬴政为了完成“爱民如子系统”布置的任务,做了不少惠民之事,正因如此,他的名声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
然而,嬴政知道,所谓的“仁君”,始终是他人眼中的假象。
骨子里,他还是那个手段狠辣的秦王。如今的他,不过是在真实的内里之外,披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外衣。
“纵使陛下您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您也要为子孙后代考虑啊!若有朝一日,大秦也遭逢不测……”
“若有朝一日,大秦不幸亡了,没有人会放过寡人的血脉,也没有人会放过大秦宗室。这些,令月不是都已经透露过了吗?”
嬴政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血腥味儿:“既然六国之后不会对寡人的血亲手下留情,寡人又何必对六国之后手下留情?按照后世的准则,改朝换代之时,该将前朝血脉斩草除根才是!否则,总有人要打着六国后人的名头造我大秦的反!如今,寡人就断了他们这条路!”
王绾听到这番话,终于说不出什么来了。
大秦刚刚完成统一,但他已经深刻地体会到,秦王政与从前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