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 114 章
第114章
陆离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哪里都疼,他能敏锐地感觉自己应是躺在一块木板上,而且正在移动中。山路颠簸,陆离整个人便也随之一颠一颠的。每颠一下,陆离的后脑便随之在身下的木板上撞击一次。一下又一下,发出了规律的敲击音。
这敲击音薛野也听到了,但薛野并不在意。
还好醒得早,不然怕是要醒不过来了。
陆离摸了摸自己有些凸起的后脑勺,坐起身来望去,发现自己正在一辆行驶的牛车上。再细一瞧,这拉车的哪里是牛,分明是他先前用来追赶薛野的那头灵兽。
陆离大骇:“谛听,你怎么成牛了?!”
要知道,谛听最是傲骨,往常常人要骑它它都不愿意,如今竟心甘情愿拉起了板车,简直是闻所未闻。
而前方拉车的谛听听见陆离的声音,便知道是主人醒了,立刻停下脚步,扬起前蹄,朝着天空极为哀切地“嗷——”了一声,像是在尽情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谁知下一个瞬间,只听“啪”地一声,一道鞭子便打在了谛听的屁股蛋子上。
赶车的人半是威胁半是恐吓地说道:“牛是这么叫的吗?”
看得出这一记实在是打疼了,谛听立马乖乖地改口:“哞——”然后四蹄着地,走得又稳又快。
陆离只觉得自己无比头疼,虽然赶车的人穿着厚厚的蓑衣,从背影也看不清样貌,但陆离一下子便听出了薛野的声音,他扶额看着薛野的背影,道:“薛野,你为什么这么对谛听?”
赶车人闻言,回身看向陆离,笑道:“我们的飞舟翻了之后,在山洞中躲避风雪,它冒雪来找你,你说巧不巧,我正巧缺个拉车的牛马。”
陆离看着赶车那人的脸,禁不住愣了一下——那人虽然发出了薛野的声音,但面容却与薛野毫无关系。
“你……”
赶车地人轻笑,而后娓娓说道:“吾乃叶归苦,无霜城人士,乃是医修,欲离开无霜城,行至半途,因缘际会,遇见了仁兄。”
当然,这番说辞陆离是断断不会信的,他看着赶车之人脸上那狡黠的笑容,心中便已经下了定论:“薛野,你又从哪里编出来了这么一个身份。”
薛野“哈哈”一笑,知道瞒不了陆离,嘴上却还是打趣地说道:“什么编的,我便是叶归苦啊。”
陆离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赶紧实话实说。”
薛野耸了耸肩,一边转过头继续看着前方的路,一边说道:“真有叶归苦这么个人,他救了我们。”薛野只不过是用先前伪装袁吉的陶土做成了叶归苦的脸,而后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假装成了叶归苦。
陆离狐疑地看着薛野,生怕薛野口中的这个人已经被他斩草除根了:“那他人呢?不会被你给……”
薛野当然没有这么丧心病狂。
“他想出北境,我们想入北境,我将我的核舟送给了他,叫他沿着捡到我们的路找出口去了,他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唯有一个远房的长辈住得近,日日照料生活,你我初到北境,正缺一个落脚地,既然如此不如顶替了他的身份,住进他家里去,一举两得。”
虽说是一举两得,但拖人下水总是不好的:“可是……”
然而陆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薛野给打断了:“别可是了,再可是也来不及了。前面就是无霜城了。”
说着,薛野指向了前方。只见雪后初霁的晴朗天空之下,一座冰雕玉砌的白色城池赫然展露在了蓝天之下,晴日的阳光慷慨照耀,让城中的一切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如此圣洁的一座城池,让人禁不住好奇,在这光辉和灿烂之下,又会有多少藏污纳垢的事情在悄然发生。
入城之前,薛野在城边化雪之处拔了不少湿哒哒的枯草,他提醒陆离道:“藏好了,别叫人发现了。”然后,薛野又将自己身上的蓑衣脱了下来,盖在了陆离身上,最后,讲那些枯草压在了蓑衣之上。
无霜城没有守城的守卫,因为这里没有外人,城门常年大开,但却无人进出,因为雪山高耸,出去了也是吃力不讨好,故而高耸的城门门可罗雀,无人进出。
薛野乐得清闲,赶着按照叶归苦的说法,赶着谛听便直接进入了无霜城。
入了城门后走不了两步就到了无霜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薛野赶着谛听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整条街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他们见到从城外赶车回来的薛野很是惊讶:“叶归苦,你怎么从雪山上回来了?”
薛野也不怯场,用一早便已经准备好的说辞解释道:“我刚引起入体,想着去山上挖点人参。”
便有人起哄地追问道:“挖到了吗?”
“没看见我只拉回来一车枯草吗?”薛野对付起人群来堪称是游刃有余:“哪有啊,差点饿死在山上。”
“拉枯草干什么?”
“喂它啊。”说着,薛野指向了替自己拉车的谛听。
谛听便顺势“哞——”了一声。
其实它不吃这种东西,但,有谁会在乎呢?
听见谛听低沉有力的叫声之后,街上的人无不怀揣好奇地看向它,他们上下打量着这个四不像的东西,疑惑道:“你这拉车的灵兽哪里寻来的?”
薛野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地继续编故事:“雪山上抓的啊。它突然蹿出来,想吃我,吓了我一跳,结果朝我冲过来的时候不走运,一头撞在石头上了。就被我套了车,拉回来了。”
“雪山上有这种东西?真的假的?”
这可说得上是一个错漏百出的故事,但是对于无霜城的人来说,新鲜猎奇的故事只好玩就行,不过是一只灵兽,又不可能闹出什么大乱子,听一个乐就行,没人深究。
而谛听在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却不服气地喷了个响鼻,而后如同抗议一般,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哞——”
“当然是真的。”
薛野也不管谛听的抗议,继续同街上的众人有说有笑。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在看着路,他对无霜城并不熟悉,虽然有叶归苦指的路,但也并不能保证自己走的路一定是对的。
但是作为叶归苦,他应该是生于斯长于斯,说什么也不可能在大街上一户一户找起自己的家门来吧。
好在,这群看热闹的人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们下意识地替薛野指了个方向,道:“快回去吧,再不回去你三叔该着急了。”
薛野于是从善如流,赶紧驱使谛听朝着行人所指的方向走去,口中不忘应和道:“好嘞。”
车子一边走,薛野一边朝着身后倾了倾身子,低声朝着身后躲在枯草堆里的陆离说道:“这城里的人和人之间都极为熟稔,若是出了个新面孔怕是特别打眼,你轻易不要露面,待我想办法替你寻摸个身份。”
陆离也乖巧地躲在枯草堆中,一动不动,低声回应道:“知道了。”
小车晃晃悠悠进了一条窄巷,叶归苦那四面漏风的房子便也近在眼前了。这是一处三进的房子,雕梁画栋,占地不小,祖上应是阔过的。只是如今窗户破了也没补,屋顶漏了也没修,落魄了也是实打实的。
薛野推开家的门的时候,院子里正立着个中年修士,他一见到薛野便立刻横眉怒目,举起院子里的笤帚便朝着薛野冲了过来:“你去哪里了?”
这便是叶归苦的三叔了。
叶归苦之前曾经透露过自己想离开北境的打算,但是叶三叔觉得那是痴人说梦,于是百般阻止,却始终没能绝了侄子上山寻路的心思。他今日一见自己的侄子不见了,便料想到叶归苦应是离家出走,逃离北境去了。
叶三叔简直要气死了。
谁知扫帚还没落到自己的侄子身上,便听见侄子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上山挖人参啊。”
即使扫帚已经到了眼前,薛野都没有一丝一毫心虚的表情,甚至还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这个冒出来的“三叔”。而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也成功让叶三叔开始产生了自我怀疑:“归苦毕竟还是孩子,贪玩正常,我是不是有些太草木皆兵了。”
但嘴上,叶三叔的语气依旧十分冷硬,他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扫帚,然后不信任地上下打量着薛野,确认道:“挖人参?”转而看着驾着车的谛听,皱了皱眉,嫌弃地说道,“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薛野刚想把自己之前编的谎话再说一遍,急性子的叶三叔却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下一个话题,他今天来找叶归苦,是有要事:“你二叔从逐鹿殿里传来消息,说里面在大肆寻找医修。”
薛野在告别叶归苦之前,听他讲过无霜城中的大概情况。所谓逐鹿殿,便是无霜城的权力中心,曾经的北境之主,如今的雪山神女都住在其中。寻常修士想要进去,难如登天。
薛野有些意外地看了叶三叔一眼,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中年修士竟然能将手伸到逐鹿殿中。
这倒是可以省去自己不少的麻烦。
薛野虽然内心窃喜,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询问道:“找医修做什么?”
叶三叔闻言瞪了薛野一眼,就好像他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一样。“自然是看病啊。”
薛野哪里会看病啊,怕是露馅还差不多。但他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叶归苦的医术,只怕就算是叶归苦本人在这里,说要去逐鹿殿里看病,也有些天方夜谭了。
“我这样的资质,看病怕还是有些勉强吧。”
叶三叔显然也对叶归苦的医术有一定的了解,实话实说道:“有你二叔在,你怕什么?只要看不死,就能给你算上功劳。我们怎么说也是北境开疆拓土的功臣,我们祖上在时,孤鸾算个屁啊,但凡当初你爹不要选什么劳什子的医修,你们这一脉,就算想要入主逐鹿殿也未必不行啊。”叶三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薛野。
这是要光明正大走后门的意思。
薛野闻言,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叶归苦的身世。不过也是,雪山神女的结界怎么可能轻易被一个废柴医修所破解。如今想来,叶归苦之所以能将薛野和陆离拉进北境之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血脉。
既然知道了叶三叔能探听到逐鹿城里的消息,薛野自然要物尽其用,他旁敲侧击道:“三叔,逐鹿城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叶三叔也没打算瞒着自己的这个侄子,他将薛野和牛车一同赶进了小院中,而后走到大门口向外张望了两下,确定没人之后才关上了门,并快步走到薛野身边,附耳说道:“我告诉你个小崽子,你可别说出去啊。”
薛野自然是满口答应。
叶三叔神神秘秘地说道:“玉枝知道吧?”
那能不知道吗,那薛野可太熟了。
薛野点了点头。
“玉枝前段时间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年轻人,说是……说是月帝的后代!”
月帝指的就是月曜,在中州,世人都尊他为北境之主,而在这里,大部分北境居民都喊他月帝。
薛野明白,叶三叔口中的这个“年轻人”,说的应该就是徐白。
薛野装出了一副首次听见大消息应有的惊讶:“真的假的?!”
叶三叔则满脸骄傲地说道:“当然是真的!逐鹿殿里封锁了消息,但是纸包不住火。孤鸾捂得再好,也架不住你二叔手眼通天啊,他在逐鹿殿中耳目众多,没过几天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看来这所谓的叶二叔,在无霜城中的实力应当不容小觑。
薛野又问:“那这跟医修有什么关系啊。”
说起这个,叶三叔的表情便一下子从自豪变成了便秘,他气急败坏地敲了一下薛野的头,怒道:“你二叔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他他娘的是能沉住气的人吗?他得到消息第二天就带着人在朝会的时候逼孤鸾交人了。”
薛野:“……”
很好,这得记上:叶归苦家族成员构成:脾气暴躁的三叔,有勇无谋的二叔。
薛野揉了揉脑袋不好发作,只能赔了个笑脸,接着问道:“然后呢?”
“然后孤鸾那老娘们就说玉枝病了,是在外界感染了什么不曾见过的病症,会传染,不能见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就是个借口。依我看啊,她多半是把玉枝软禁起来了。”
果然,同薛野想的一样,玉枝此番带着徐白回北境,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
“那三叔让我进城是为了……”
叶三叔用“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看着薛野,道:“这你还不明白吗?你进去之后,随便治治就行,然后不管孤鸾那老娘们放什么屁,你都笃定玉枝已经治好了。”叶三叔顿了顿,用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看着薛野,说道,“剩下的事,有你二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