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我叫田国富（下）
我的仕途迸发，始于一个实权副县级的岗位。
那时的我，从省里下放提拔，意气风发，憧憬着靠自己的才华和努力出人头地。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收下那张购物卡时的紧张，那是一个企业老板在年底送来的贺礼，薄薄的一张卡，却像烙铁一样在我的掌心灼烧。
我本想拒绝，可对方笑着说：“田区长，这只是点小意思，大家年底都辛苦了，慰劳慰劳。”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收下了。
毕竟，只是一张卡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那一刻，我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大家都收，为什么我不能收？”“只是一点小意思，和工作没有关系。”
可人一旦迈出第一步，就会发现，后面的每一步都变得轻松起来。
后来，我升到了市里，开始接触到更多的企业家，也开始明白领导间的规则。
一个项目要审批，企业就得“意思意思”；一个政策要调整，背后总有人推波助澜。
我很快学会了如何在这些“意思”之间找到平衡，既不得罪人，又能确保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从一张购物卡，到一个精致的手表，再到一笔银行账户上的“感谢费”，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顺理成章，仿佛是某种必然的进化。
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在某些时候，我还自觉是在“帮忙”。
有的企业资金周转不过来，我批了一笔贷款，他们感激不尽；有的老板找不到合适的地块，我帮他们协调，他们愿意给点回报，这很正常。
我从没觉得自己是在贪污腐败，我只是在这个体系内，找到了一种“共赢”的方式。
等我又回到了省里，事情的规模已经完全不同。
我接触的企业，个个身家数十亿、上百亿，他们的诉求，也不再是几百万、几千万的生意，而是国家政策的倾斜，是数以十亿计的专项资金。我开始学会如何操作政策，如何让“合适的人”拿到“合适的项目”。
有一次，一家大型企业想拿一块工业用地，但按照规定，他们的资质不够。
我本不想管，但对方承诺事成之后，会在国外帮我安排一套别墅。
那栋别墅，我至今记得，依山傍水，风景如画，金屋藏娇。
最重要的是，连电线都用的纯金的。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后来，事情顺利解决，那栋别墅的钥匙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的手里。
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顺水人情。
直到我站在汉东省长的位置上，手里掌握着整个省的资源，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已回不了头了。
我在大小会议上大谈廉政建设，表面上两袖清风，实际上，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体系运转的真正逻辑。
那天也巧，晚上有个老家的亲戚，通过我的弟弟找到了我。
据他所说，他儿子跟一个小女孩谈朋友，年轻人嘛，吵吵闹闹有些火气很正常。
可能那天两个人情绪都有些激动，女孩竟然要主动跳楼，他儿子一个没抓住，女朋友竟然不小心失足掉到了楼下摔死了。
“田省长！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我儿子可乖了！他从小到大一直做好事，到了大学还加入学生会了呢，导员都夸他是老师们的好帮手！他当时还伸手去拉那女孩来着，就是没抓住，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啊！”
我看着面前这个亲戚拙劣的演技，心里自然是止不住的笑意。
真要是像他这么说的情况，又何必来找我呢？直接报警就行了。
我今天有些累了，确实懒得废话，直接开口问道：“你现在不说实话，除了我，没人能再救你儿子了，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一句废话都不许说。”
那亲戚瞪大了眼睛，好像以为我不应该看出来他话里的小九九一样。
我懒得拉扯，作势欲走。
终于，亲戚重新跪了下来，一五一十地把实情说了出来。
“我儿子一直暗恋那女孩，但是那女孩有未婚夫，晚上我儿子喝多了酒，去找那女孩表白，你也知道，酒嘛……酒后乱性，我儿子就……就……就用了强，那女孩……也不是我说她，不就是一层……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和我儿子厮打起来了……我儿子就急了，再加上喝了点酒，就……就把人推下楼了……就是这样田省长，我就这一个儿子……求……求求你……我一定感激不尽！”
哦，跟我预想的大差不差。
果然是个王八蛋。
我看着面前跪着的男人，瑟瑟发抖着，自己后代的生死，只取决于我的一念之间。
嗯……救不救他呢？
无趣，让老天决定吧。
明天要是晴天，我就救他；明天要是阴天，我就由他自生自灭。
我没管面前跪着的老头，自顾自地拿出手机，看了看天气预报。
嘿，算你命好，是晴天。
我帮了他这个忙，反正也只是随手的事情。
我打了几个电话，把监控消掉，又让内部人员进入停尸房，给女孩尸体打了几针违禁药品。
为了避免她未婚夫闹事，我又找了几个混混，给她未婚夫栽赃了一个贩毒的罪名。
最后的最后，女孩的父母还拿着锦旗去感谢了办案民警，还在不停痛骂女孩的未婚夫带着女孩走上了不归路。
听说那时候，我这亲戚的儿子作为热心举报的群众接过了锦旗，还跟女孩的父母透露说，那未婚夫过不了多久就枪毙了，让他们尽管放心，女儿肯定能瞑目。
不错，有这个荣誉，以后进入体制内更有发展，果然是个机灵的孩子。
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被王印真扣押在太阳宫的日子里，我有无数次机会反思自己的过去。
可我不后悔，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大家都在玩同样的游戏，只是有些人运气好，有些人运气差。
我足够精彩，自然愿赌服输。
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究其原因，也不过是……运气不好……
罢了。
我曾经站在无数人的葬礼上，听着那些冠冕堂皇的悼词，如今轮到我了，不知道又会被如何评价？
“田国富，省长，廉洁奉公，久经考验的革命战士。”
我冷笑。
我的身体渐渐失温。
而这个世界，仍在运转，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
世界不会因为失去我而有任何不同，再高的位置，只要一空出来，自然有人接着填上去。
没意思。
原来真到死掉的这一刻，人啊，一点也不带怕的了。
只是困意袭来，不是人的意志可以对抗得了。
我的故事，终结了。
世间少了一个王八蛋。
但接我位置的人呢？
你们又凭什么能保证，这人比我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