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往
中律司外出执行任务的人员,都会随身携带弥生符。
冬苓将杯盏中的药水缓缓倾倒在弥生符上,原本绛色的药水在触碰到弥生符的瞬间变成墨色。
那墨色如同鱼儿游进大海,肆意地向四周蔓延开来。
这里面确实掺杂着白榆人的血液。
谈家这次可算是回天乏术,莫说是县令出面,就算是城主亲自前来保人,谈茗聆也绝无逃脱死罪的可能。
只要牵扯到白榆人,管你是称霸一方的地头蛇,还是手握重权的地方官,扒层皮都算是轻的。
“这东西你哪儿找来的?”
莫惊云伸手拿过一颗药丸,放在眼前,仔细地打量着。
“三生殿的药房内,我怀疑那些恢复了自由身的姑娘,并非是无缘无故的去世,而是同她们在这儿吃的东西有关。”
“可是她们又怎会不知谈老板给的东西,不能轻易入口?”
应婆面露疑色,能成功赎身出去的姑娘都是心思聪慧之人,断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冬苓拿着茶盏在手中轻轻晃动,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又字字清晰地说道:“避子汤啊。”
这话一出,应婆瞬间反应过来,每个月都喝的东西,她们自然不会起疑。
“是了是了……”
应婆皱着眉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凡是给自己凑够赎金的姑娘,都需提前一个月请示谈茗聆,向她索要卖身契。
当月是绝对不能离开的,一直要等到下个月初,一手交银钱,一手拿契书。
如此一来,当月她们还是会按照惯例去服用避子汤。
谁都不会在这件事上起疑,毕竟她们都是聪明人,谁都不想怀孕,不想生个孩子拖累自己。
莫惊云神色凝重地说:“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写信告知南宫珩。”
“南宫珩已经来了?”
冬苓开口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嗯,他和项阳先行去了碧水轩,后面赶到的职员会直接去查封云启坊。”
冬苓闻言,急忙转身,快速取出纸笔,递给莫惊云。
既然他们同在碧水轩,那江洵的木鸽,如今又派上了用场。
只见那木鸽带着简洁的书信,扑闪着翅膀飞出三生殿,向着靛蓝的深空翱翔而去。
当灵力耗尽,它的翅膀缓缓收回时,江洵恰好抬头,伸手轻柔地接住了自己的木鸽。
“不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么?”项阳浅笑着说道。
四年前,在深塘坞时,也是他们五人。
那时的南宫珩目中无人,全然未将江洵放在眼里。
怎奈世事无常,如今这人的修为已跻身今朝榜前二十之列。
而其身旁的傅霖,更是稳居第十一名之位。
旁人曾说,此乃尊师重道之举。
毕竟,位居第十名的乃是献岁阁的三阁主江挽。
虽说并非傅霖的师父,但总归是一阁之主,断没有阁主在前,弟子越级而上的规矩。
不过,也有人议论,傅霖尚且年轻,修为不及江挽实属正常。
况且,今朝榜前十之人,哪个不是修为过人,心思缜密?
或许再过两年,待沈亦行等人年满三十,便会移至朱颜榜。
到那时,今朝榜的名次,才会迎来一场大变动。
秦在锦顺着项阳的话茬接道:“那时候还有沈哥与阿姐呢。”
南宫珩在听到秦念淑时,周身的戾气消减了几分。
可也只是短暂的一瞬。
这不,他没好气的埋怨道:“你还有脸提及阿姐。”
“我怎就提不得了?” 秦在锦满心疑惑,不禁反问。
这可是他的亲姐姐,提上几句又有何妨?
倒是这南宫珩,竟还贼心不死!
秦念淑已然嫁为人妇,他却依旧不知收敛,每次见到秦念淑,都像那开屏的孔雀般,热情凑上前去。
也不怕人萧旻心生恼怒。
“你何时才能懂事些?阳春门你是全然不管不顾了吗?” 南宫珩质问道。
庭院中,微风拂过,吹动着廊下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却也掩盖不了南宫珩语气中的质问。
秦在锦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数落,顿时心头火起。
他怎么就不懂事了?
还要他如何懂事?
阳春门有爹爹、有师兄,还有阿姐,哪里轮得到他插手?
“伯父常年云游行医,可阿念身怀有孕却还要四处奔波,如今阳春门仅靠你那大师兄一人支撑,倘若日后真有什么变故,你悔之晚矣!你还想……”
南宫珩这话还未说完,便被秦在锦打断。
“阿姐有孕了?”
“你竟不知?”
南宫珩气得差点笑出声来,这秦在锦整日都在忙活些什么?
阳春门不管也就罢了,如今连自己亲姐姐的身体状况都浑然不知?
此时,一片乌云悄然遮住了太阳,庭院里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
秦在锦本欲反驳的话语,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
他确实已有数月未曾见过秦念淑了。
“既非朝夕相伴,若秦姐姐不主动相告,他自然无从知晓。” 江洵见状,赶忙插话道。
秦在锦是他的兄弟,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兄弟被人数落而无动于衷?
再者说,怎能只因秦在锦未曾在阳春门坐诊,便否定他这些年救人性命的善举?
没这个道理!
南宫珩也知道自己方才说的有些过了,叹气的同时背过身去。
“我前几日见过她,尚未显怀,想来是刚有身孕不久。只是…… 她叮嘱我莫要将此事告知萧家,尤其是萧旻。”
说到此处,他冷哼一声。
即便秦念淑不叮嘱,他也断不会主动与那人搭话。
一见到萧旻,他便满心怒火。
“不过萧夫人重病在身,秦姑娘理应放下手头之事,赶回暮商宗探望才是。” 项阳说道。
“天下医馆又非阳春门一家,未娶阿念之前,他们家难道就不寻医问药了?惯出的毛病!”
南宫珩当即反驳道,他不准旁人说秦念淑半个不字,哪怕是兄弟也不行!
“他们难道不该反思,为何阿念宁愿留在他乡救助陌生百姓,也不愿回暮商宗侍奉婆母?指不定是他们背地里做了什么惹人厌憎之事。”
秦在锦本觉他所言甚是在理,刚想点头附和,可细想之下,他方才喊的可是 “阿念”,并非 “阿姐”。
“阿姐的小名也是你能喊的?没大没小!”
“就喊!”
项阳摇了摇头,他自是知道南宫珩的脾性,所以没有同他争执。
不过,他方才那番话也并非是指责秦念淑的不是。
毕竟,这事儿说白了,就是秦念淑个人的家事。
“你可知,这些日子一直是花时雨在照料萧老夫人。如此孝心,传扬出去,对秦姑娘的名声可不大好。”
此时,傅霖面露疑惑地插话道:“花时雨究竟所图何事?”
萧旻已然成婚,以花时雨的身份,断不可能为妾,否则花朝楼岂不成了江湖笑柄?
况且,此事若传出去,虽说会有损秦念淑的名声,指责她不孝顺、不懂得孝敬公婆。
但仔细想来,对花时雨的影响实则更大。
她这岂不是自讨没趣,上赶着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就有那么喜欢?
喜欢到不在乎名声,不在乎自尊?
那得喜欢成什么样。
傅霖想不通,然后默默地看了一眼江洵。
罢了,他真是觉睡少了,大白天的都开始做梦了。
江洵那般好面子的人,才不会因为他而委屈自己。
项阳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也只是道听途说,至于花时雨究竟所图为何,他又怎能知晓?
一阵沉默过后,南宫珩才想起来什么,问向江洵:“信中所写何事?”
他方才瞥见江洵看信时的神情,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江洵一边回应,一边将信递给南宫珩。
“三生殿的药房内,查到了用白榆人血液炼制的药丸。”
“白榆人?” 秦在锦不禁提高了音量。
“还真是巧了哈,上次找我帮忙的任务,也是因白榆人而起。” 南宫珩意味深长地说道。
“少主此言何意?”
傅霖听了这话,心中颇为不悦,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有意为之呢。
“不过是感慨罢了,只是感慨。” 南宫珩解释道。
几人谈话间,一阵杂乱且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原本的气氛。
谈东轩带着一大批人,气势汹汹地赶来,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捉拿人犯呢。
自知晓江洵等人的身份后,谈东轩便开始暗中谋划。
他心思缜密,从向柏康被抓的那一刻起,就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甚至在半月前就猜到陆修棋并非其本名。
所以,当清晨南宫珩和项阳踏入此地时,他特意提前吩咐守卫,莫要阻拦。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本以为这二人不过是普通的任务员,所以有恃无恐,妄图大张旗鼓地实施杀人灭口之计。
若是他能与谈茗聆互通消息,仔细分析这几日发生的种种怪事,或许便能找出另外两位任务员,其实是在三生殿内。
可惜,事出突然,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彻底查清这几人的身份背景 。
他心中盘算着,倘若这些人真的只是来查邪祟害人一案,那便当作一场误会。
可若另有所图,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不能以礼相待了。
他要把他们都困在这儿,让他们有来无回。
转瞬之间,上百号人手提长刀,闯了进来。
江洵看到这阵仗,不禁微微一愣。
这是在做什么?
自投罗网?
还是杀人灭口?
南宫珩目光冷峻,看着从人群中缓缓走出的谈东轩,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这是何意?”
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威严。
谈东轩却不答反问道:“我还想问几位公子溜进我碧水轩,是什么意思呢?”
南宫珩神色镇定,不慌不忙地掏出令牌,缓缓抬至胸前。
随即,朗声道:“中律司照常办案,有何不妥?”
那令牌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仿佛在向其宣告中律司的权威。
“既是照常办案,那这三位又为何要隐瞒身份?”
谈东轩步步紧逼,眼神中透露出怀疑与不甘。
“执行特殊任务,必要的隐藏身份而已。倒是你,现在这架势,是打算公然对抗中律司?”
南宫珩毫不畏惧,针锋相对地回应道。
谈东轩双手抱胸,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我虽不清楚你们的规矩,但我也看过中律司草拟的任务书,一个戊级任务,有何特殊之处?”
“自然是,官商勾结、草菅人命、买卖人口、逼良为娼啊,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谈老板?”
南宫珩言辞犀利,字字如刀。
说罢,收起令牌,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谈东轩走去。
他倒要看看,不过是一介商人,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而项阳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注意到这些人手中所持的兵器,无一不是官制的。
这里或许还藏着衙门的人,看来郑正也开始插手了。
这岂不是送上门来的把柄?
谈东轩冷笑一声,不以为意道:“你的证据呢?”
“我就是证据。”
齐宿从几人身后稳步踱步走来。
此刻的他,早已褪去了那身如雪的衣裳。
替身,他已然当够了。
“陆修棋...... 不对,我应该称你为齐宿才对。”
谈东轩看着齐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半月前,他就已经派人调查了此人的身份,但他还是故意将一部分账本交给他打理。
无非就是,放长线钓大鱼而已。
不给点甜头,又怎能放大他的有恃无恐,从而知道他究竟安的什么心。
“民女盈月,愿做人证,现指正谈家长子谈东轩与玉饶县县令郑正二人官商勾结,残害良民!”
一声清脆却又坚定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盈月站在树下,身姿笔直如松,气场丝毫不输在场的男子。
她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正冷冷地盯着谈东轩,眼中的恨意仿佛能将人灼烧。
谈东轩听闻此言,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他今日才注意眼前这姑娘,往日虽有过几面之缘,可那时只觉眼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毕竟,他每日迎来送往,见过的人如过江之鲫,遇见一两个看着面熟的,也实属平常。
然而此刻,他定睛细看,才晓得为何眼熟。
这不正是三年前,在衙门门口,陪着季朗然击鸣冤鼓的那位吗?
忆起往昔,谈东轩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那枚温润的扳指,看来今日这局面,怕是要见血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而凝固,一阵风拂过,却没能吹散这压抑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