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男模
第55章
惊鹊酒吧。
喧嚣的背景音乐里,C区角落,一个最小桌型的卡座内,两个女孩并肩靠着。
“仙女,仙女你说,嗝……”
于雪涵一只手抱着别枝的胳膊,一只手拎着啤酒瓶子,半干的眼泪把松散的发丝黏在脸上。
“这个世界,它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啊?”
别枝无声轻叹着,抬手,只能节奏轻柔而安抚地去拍于雪涵的胳膊。
“凭什么啊,凭什么越没底线的人,越能获利最多……”
于雪涵胡乱抹了把眼泪,“是,我知道,还是怪我不够优秀呗,谁让我没法用实力差距盖过他们的歪门邪道呢?可我没办法了啊别枝,我真的、真的真的已经拼尽全力了……我就是没办法啊……”
于雪涵哭得声音都有些哑了。
“不怪你。”
别枝轻声说:“我们谁都没办法,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这样运行的。坏人比好人不择手段,所以只要交付自己的良心和底线,他们就可以换取更多……我们普通人能做到的最好,也只是不妥协了。”
“可是不妥协太累了、太累了,”于雪涵抬手,捶着自己闷胀的心口,“我每次只要想到,他们是怎么抢走我的项目,我就特别讨厌这个世界,也特别讨厌自己,为什么我要固守原则,它带给我的除了折磨还有什么?啊?”
别枝停了几秒,微微弯腰。
她拿起桌上那瓶开了许久的酒,晃了晃,跟于雪涵手里的啤酒瓶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如果是鸡汤,可能会告诉你,它会给你带来内心的安定。”
别枝转回去,忽地笑了,声音很轻地:“安定个屁。”
“?”
于雪涵愣蒙蒙地抬头看她。
大概是受惊厉害,于雪涵连打了两个嗝:“仙女,你下凡了,你都会骂脏话了啊。”
“是你喝多了,才会看谁都像仙女,”别枝玩笑着,回眸却认真看她,“雪涵,我希望你知道,坚守原则、不同流合污,还能做到内心安定、毫不动摇的,那不是好人,那是知行合一的圣人。不要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会累死的。”
于雪涵茫然地眨了眨眼。
别枝轻抿了口酒,些微苦涩的大麦发酵的味道,叫她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尖。
但一两秒后,她反而很淡地笑起来了,朝于雪涵抬起酒瓶:“生活就像是酒,尝起来苦、涩、酸、辣,只要不顾底线,不择手段,那就能一瓶瓶全灌下去,灌到最后毫无知觉,越喝越甜,只觉得兴奋——兴奋到麻木,然后在麻木中慢慢就死掉了。”
“知道什么人最痛苦吗?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清醒的人最痛苦。永远、只有清醒的人在痛苦着。沉醉的人都在放纵,狂欢,享乐。”
别枝从晃荡着五光十色的灯火的酒液里,抬起视线,回眸看向于雪涵。
女孩眼眸澄净,清澈。
那些斑斓昏昧的光色掠过她,却好像不能给她染上一丁点颜色。
“你不是问我,坚守原则会给你带来什么?”别枝轻声,“带来挣扎,痛苦,和不麻木。人生只此一遭,你大有选择自由,就像《黑客帝国》里的蓝药丸和红药丸,它们永远都摆在你面前。你随时可以吃下那颗蓝药丸,放任自己在虚幻麻木里沉醉下去,直至人生的终结。”
于雪涵无意识地捏紧了酒瓶:“那你选什么,吃掉那颗代表残酷真实的红药丸吗?”
“我?我觉得……《黑客帝国》其实说错了一点——红药丸不会只吃一颗,”别枝晃着瓶身,靠在沙发里,无声轻笑,“从吃下第一颗红药丸开始,你就会一直、一直,在下一个转角,遇到新的红蓝药丸。”
于雪涵安静了几秒,也抹着眼泪笑了起来:“难怪,这个世界上总是好人不多。”
“是啊,因为给好人的考验太多了。”
别枝盯着酒瓶里折射的光,轻声却坚定,“可是世界规则越是教我逼我引诱我去做,命运越是要一次次把我按进那个烂泥坑里,我越不喜欢、越要反抗——蓝药丸一劳永逸,只要吃下第一颗,就再也不会有了——而我最讨厌没有选择。”
别枝回眸,眼底盈着光,像远星缀在漆黑的帷幕中,熠熠勾人。
那是个轻飘飘的,尾音都上扬的玩笑——
“不自由,毋宁死。”
女孩的眼神却像清锋凛冽。
于雪涵怔愣了许久,终于破涕为笑。
她用力拍着别枝的肩膀:“行啊,仙女,我以为你出国这几年都是出世当神仙去了,没想到你入世比我深得多——好,就敬你说的!老娘就跟这颗红药丸死磕到底了,看谁先磕死谁!”
“那我就敬,”别枝轻撩瓶尾,“敬我们的挣扎,痛苦,不麻木。”
“好!!!喝!!!”
于雪涵咕咚咕咚灌完一瓶,扭过头,昂起喝得酡红的脸颊,她扬声:“小二,上酒!!!”
“……”
别枝含笑扶额。
不过很快别枝就笑不出来了。
于雪涵这一嗓子,带着如释重负的释然以及酒后的嘹亮,轻易穿透了有些喧嚣的背景音乐。一下子就惹来了周围临近的几桌客人,还有路过的服务生的目光。
那些客人们反应如何,别枝无暇去管。
她只是能明确感知,几个服务生望在她身上的目光忽然达到了一种类似聚焦的效果。
……不妙。
不会是被认出来了吧?
几周前的一面之缘,灯光还那么昏暗,庚野是按照记忆力筛选服务生招人的吗?
别枝拿起酒瓶,垂着眸和于雪涵碰瓶,试图借她来掩盖他们对她可能残有的印象。
没多久。
一个领班模样,和其他服务生穿的制服不太一样的女人走在前面,后面跟了两个服务生,端着果盘和于雪涵点的酒,朝这桌快步过来了。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
别枝扶额的手终于垂下,覆过了死心合上的眼。
好。
她可以提前想“遗言”了。
那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在别枝的桌旁蹲了下来,笑容和婉:“久等了,两位的酒。”
于雪涵这会空得有点迷迷瞪瞪,睁大了眼茫然地看向果盘:“我们没点、嗝,没点这个啊?”
“果盘是我们店里的小赠礼。”女人一边笑着,一边亲自将两个服务生端着的东西,逐一摆在了别枝和于雪涵面前的桌上。
于雪涵讶异地停了两秒,才趴到别枝肩头,以自以为的小声说出了高分贝的“悄悄话”——“仙女,他们店里服务好好哦!难怪这么多客人?”
别枝轻叹:“是啊。”
她不太想面对地转过头,抿了口苦涩的酒。
可惜,不想面对也得面对。
放完果盘后,年轻女人依旧是半蹲在那儿,只是笑容满面地转向了别枝:“别小姐,今晚是和朋友一起过来喝酒吗?我们没听老板提起,也就没做什么准备,是不是怠慢您了?”
“……临时起意,你们不用额外费心。”别枝垂在身侧的手指安静地捏住了沙发皮。
“哪有费心,您也太客气了,我是店里今日轮值的经理,吴颖红,你叫我小吴就好,”女经理笑吟吟的,放轻了声问,“需要给您换到老板惯用的那个桌位吗?”
“谢谢,但不用。”
大约看出来别枝全身上下都在表示拒绝,女经理也笑了:“好的,那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吩咐。”“……谈不上,你们当我不存在就好。”
别枝强作微笑。
女经理点头表示明白:“请放心,不会让他们额外打扰您的。”
眼见对方就要离开。
别枝心念一动:“等等。”
“嗯?别小姐有什么需要?”
“我今晚过来的事情,”别枝抬了下手里的酒瓶,“可以不告诉你们老板吗?他现在应该还在外地出差,我不想他分心。等他回来以后,我自己跟他讲。”
女经理笑容加深:“当然,我们不会单独给老板打电话叨扰他的。”
别枝由衷地松了口气。
“好,谢谢。”
女经理又客气了两句,起身,离开了桌位。
背过身去的时候她没忍住笑了下——
他们今晚确实是不会给老板打电话汇报,因为老板不久前说了,晚上会过来一趟。
当面汇报,也算常情,相信别小姐能体谅。从开启的话题,别枝不由地走了神。
也不知道庚野那边的出差进度怎么样了,以往他晚上会给她发条消息,今晚怎么还没有呢。要不要出去拨一通电话……
别枝还没想完,旁边,于雪涵递过来一瓶新开的酒,豪气干云:“来!继续!”
别枝:“……”
女孩轻叹,接了过去。
尽管女经理和别枝说了,不会额外打扰他们,但显然也提前知会过了整个惊鹊酒吧内的服务生们。
从认出别枝开始,全体服务生基本已经进入了一级警戒状态了。
——不怪他们记忆力好,而是在别枝自己已经忘了的上次酒醉那晚,临近散场后一个小时左右,酒吧里客人都离开了,服务生们基本都亲眼见过,他们那位向来酷哥的老板是怎么任闹任怨,抱着女孩一直哄到最后。
那画面的冲击力,说是毕生难忘也不为过。
未来老板娘,板上钉钉。也因此,当他们看到隔壁桌一个男客人在朋友们的起哄声里,拿着两只酒杯起身走去别枝那桌时,立刻就有人扭头直奔经理那儿,汇报“军情”去了。
女经理刚变了脸,要过去,就接到了安保厅的电话。
她接起,停了两秒:“知道了。”
屁股又坐了回去。
“吴经理,咱们不管吗?”服务生慌得很。
“不用我们管,”吴经理笑吟吟的,“正主到门口了。”
“?”
C区角落。
尽管别枝竭力压着,但还是扛不住于雪涵这职场拼杀出来的海量,对方一瓶她半杯的比例下,别枝依旧觉着有点酒意上头了。
好在这里是庚野的场子,实在不行,她们可以直接去二楼休息。她记得庚野说过,楼上有他的小套房,还有一间客用。
正好,她也一直想知道,庚野这些年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感觉……
别枝正因为想起某个人而觉着心口里酸涩又软陷时,旁边忽然响起个陌生的男声。
“你好啊美女,和朋友一块来喝酒的?”“?”
别枝微微仰脸,看见了个笑得十分轻佻的年轻男人。
“就你们两个人喝,多无聊啊,”男人近距离看清了女孩的长相,眼神更热了,他弯腰靠近,“一起去我们桌喝?我请客,就当交个朋友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
别枝清晰咬字,眼神淡漠地转开。
里面,喝得迷糊了的于雪涵正好奇地凑过来:“别,别枝,你认识啊?”
别枝:“不认识。”
“聊一下不就认识了吗?”男人看着仍不死心,“都是出来玩的嘛,美女,没必要这么矜持对不对?”
但凡不是庚野的场子,惊鹊的客人。
别枝大概就直接叫他滚了。
女孩捏在酒瓶上的指尖隐忍地捏了捏,她往里挪坐了几寸,只当充耳未闻。
男人垂涎地望着女孩淡漠而愈显清冷漂亮的侧颜:“这样,美女,我是跟朋友们打赌过来的,只是请你喝杯酒,请完我就回去,行吗?”“酒放下。”别枝没看他,自己提瓶抿了口。
不知道是不是恍惚。
她好像听见了身后酒吧门口的方向,隐约响起了一片躁动。
可惜别枝被身旁的“臭虫”烦得没心情回头。
“别啊美女,你至少喝了我才——”
“给你两个选择。”
别枝终于忍无可忍。
她回眸,眼神凉得像冰,下颌微抬:“要么,放下酒,滚蛋;要么,我直接找经理请你回去。”
“……好,好好好,”年轻男人忍着火气笑了,“我请你的,别客气,随便喝。”
酒杯搁在了别枝面前。
男人扭头往后走。
别枝厌烦地蹙眉,低眸看向那杯酒。
怎么看怎么碍眼。
别枝抬手拿起,刚要拎到离她最远的地方。忽地,身下沙发一陷。
有人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
女孩眉眼倏地冷了。
她回眸,眼神薄凉如刃:“你是不是想——”
“死”字未能脱口,被别枝生生咬停。
坐下来的青年生了张清绝冷峻的侧颜。
射灯灯光正从那人身外落下来。阴影叫他五官的立体感更清拔出众,兴许是酒吧里光影太暧昧,消解了那种凌冽的攻击性,模糊晃动的明暗,反而为他眉眼轮廓添了几分秾艳。
尤其那人此刻倦懒着神态,一副毫不设防的散漫,半身靠在沙发里,将倾未倾。
随意瞥过来一眼都像在刻意蛊惑撩拨。
别枝就这么被硬控了三秒钟——
等她回神时候,庚野已然拿起手机,冷白修长的指骨在手机屏侧懒懒抵着,镜头对着别枝,然后下落。
“咔嚓,”他还懒洋洋给手机配音,“拍照,留证。”
青年握着手机,晃了晃:“你完了,别枝。”
别枝恍回神,眼眸里抑着惊讶后难掩的欢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出差结束了吗?”
“?”
庚野轻挑漆眸,侧过身,俯近了睨她,“你不会是觉着,这样就能逃过去吧?”
别枝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刚做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
庚野拎走了她还拿在手里的那个杯子:“没收了。”
青年漫不经心地回扫了眼,定眸还不到一秒,就叫隔壁桌那个男人慌张地扭回头去。
别枝回过神,解释:“我本来也不会喝的。只是想拿到一边,看着太碍眼了。”
“是么。”
庚野转回来,不紧不慢地:“你上周说自己从来不喝酒的时候,语气比现在还要坚定。”
别枝:“……”
沉默了好几秒,女孩露出一个赴死似的决然表情:“随便你开条件,我说到做到。”庚野停住。
一两秒后,他兀地笑了,眉眼间的倦怠都松散掉,压不住的骀荡劲儿冒出头来。
他懒腔慢调地,低声重复了遍自己今晚的开场白:“你完了,枝枝。”
“……”
这一次,别枝却莫名红了脸。
她假装不察地偏过眼。
然后就撞上了另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趴近的,于雪涵紧紧盯着两人的眼睛。
别枝一顿,抬手,在于雪涵像是看直了眼的脸蛋前晃了晃手:“雪涵?”
“……嗝。”
明显喝大了的于雪涵打了个酒嗝,这才迷茫地抬起头,定睛到别枝身上。
然后她呲牙乐了,指着别枝身后,懒叠着长腿的青年:“你旁边那神颜帅哥是谁呀?”
别枝:“。”
这是真喝大了。
连庚野都认不出来了。
学生时代那会,于雪涵可是只要见着庚野,怕是离着三百米就要从她身边脚底抹油准备开溜了。
别枝无奈,看向庚野:“这是我高中同班同学,于雪涵。”“记得,”庚野随手又拿走了别枝手里的啤酒瓶,“下课后总是黏在你身边那个。”
青年靠回身,朝不远处紧紧盯着这边的服务生抬了下手。
对方快步过来。
尽管某人语气平静,但怎么听,都有点醋意。
别枝只能当做没察觉,转回去,试图给于雪涵勾起点清醒记忆:“雪涵,你看清楚,他是庚_"
“啊!!!”
于雪涵一拍巴掌,恍然大悟,“他是你今晚点的男模吧,难怪这么好看!”
别枝:“……?”
庚野:“?”
旁边刚蹲下身的服务生:“?????”
空气死寂数秒。
庚野忽地笑了声,他从靠着沙发的姿势慢慢卷起腰腹,向前折身,手肘懒洋洋抵住了膝腿。那道本就好听的声音像是要抵进身旁女孩耳心里。
轻飘飘的,冷淡又蛊人。
“你们之前喝酒,还会点男模?”
“???”
别枝扭头,“没、有。”
事关人格清白,这一句绝对算斩钉截铁了。
于雪涵对自己造了什么孽毫无知觉,还不怕死地往前凑:“这个可以有!我那么忍辱负重赚的工资,不就该这个时候拿出来,给姐妹潇洒一把吗!”
别枝:“……”
你这不是要姐妹潇洒,是要姐妹死。
于雪涵浑然不察别枝的眼神,她看向石化在桌旁的服务生:“小哥,你们这儿有这业务吗?给我姐妹安排最贵的!”
服务生:“……?”
“小,小姐,我们这儿真的,没有。”
从这颤音上看,服务生现在应该很想把自己变成一只蚂蚁,免得被他们老板以后想起自己是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的见证者。
庚野没让人难做,示意对方端走了剩下的酒。
“哎,哎,怎么走了呢?”于雪涵着急得差点站起来。别枝把人拉住,不忘回头和庚野解释:“她喝大了,胡说八道的,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啊。”庚野懒懒掀起了眼帘。
那个眼神莫名叫别枝心里一抖。
“惊鹊没这个业务,不过,今晚可以破例特开。”庚野低轻着声,笑了。“老板亲自服务,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