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 第 345 章 乖崽,下辈子再注意点吧……
“阿耶是失望什么?失望我参与了这件事,还是失望我没能按住这件事,使得它暴露了?”
一向对自己恭敬乖顺的次子,竟敢口吐如此诛心之语!
可身为父亲的沧王淡漠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没有震惊,也没有被冒犯的愤怒,他似乎从来就知道自己的次子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为此感到惊讶,又似乎心宽似海,所以不为被冒犯而生怒……
更或者,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儿子已经彻底废掉了,再也不值得他倾注任何情绪,所以他连愤怒都吝啬了起来。
但最后,沧王还是给了李耀白一个答案。
“两者皆有吧。”沧王平静地说着石破天惊之语。
这个答案让李耀白一愣,继而又悲又痛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笑着瘫软在地上,在那夸张扭曲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
此刻的狼狈,远胜于在那曹小国舅面前,被污水与雨幕所覆盖的那一日。
“阿、阿耶……”
李耀白泪流满面,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问道:“如果、如果我告诉阿耶说,在京都调查此事之前……我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的经营之道,阿耶……可会相信孩儿?”
沧王平静地看着满脸癫狂与疯魔中,眼底又隐藏着些许期待的儿子,一如最初时的那般漠然。
“燕儿,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不如你先替阿耶解解惑吧。”
“燕儿,你究竟是在都调查此事之后,才知道那群依附于你们的丐帮的经营之道,还是……在他们向你献娇美丽质的娈童时知晓的呢?”
沧王此话一出,李耀白浑身一震,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颓然无比地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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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质问他这个父亲,是失望于他参与了这件令他美名蒙尘的破事,还是失望于他没能处理好这件事,使得它暴露了这才影响到他的声名。
沧王回答说“两者皆有”,这是实话。
他既失望于儿子参与到如此匪夷所思、罪恶滔天的事情里,也失望于他只有包天的狗胆却没有真正能“包天”的能力。
沧王从紫檀木雕荷花纹宝座上起身,整理了大袖,缓步走来,公府步依然平稳、优雅,丝毫未失他身为“河朔六王之首”的名头。
“燕儿,”沧王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次子,平缓道,“时间不早了,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助为父一臂之力,早日将此事解决……你知道的,你阿娘并不清楚你在做些什么。”
说着,沧王叹息了一声,一副全然为妻儿思考的模样,并无半分的威胁:“你那两个不成器的舅舅啊,本王都不想说他们了。但……你阿娘是为父的侧妃,为父自然不愿她被拖累,更何况,她本就与此事无关。”
“不知者无罪,因着此事,她已在府中禁足多日了,实在是委屈了她。”
李耀白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声中的癫狂也越发明显,他面容扭曲地看着沧王:“阿耶在拿阿娘来威胁我?”
沧王居高临下地垂眸,漠然地看着他,面容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李耀白却已经破大防了!
他胡乱地叫嚣着着从前不敢说的话:“阿耶难道当真对我在做什么一无所知吗!?阿耶以为自己‘大义灭亲’就可以让自己纤尘不染,干干净净吗?我是阿耶你的儿子,无论如何,你都摘不干净你自己!”
“这些年,我孝敬给阿耶的,难道还少吗?享受儿子的孝敬之时,阿耶难不成当真没想过这些丰厚的‘孝敬’,都是从何而来的吗!?”
沧王叹息了一声,面容微动,似有些动容,他摇了摇头,风姿依然优雅:“燕儿,为父确实不知你背后都在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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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王确确实实并不清楚生财有道的次子的“生财之道”,便是骇人听闻、罄竹难书的采生折割之道。
他是在河北士族与河朔六王都莫名其妙就忽然成为千夫所指时,才惊觉有什么东西似乎脱离了掌控。
似乎只不过是一瞬间,天下风云变幻,继而街谈巷议都是穷凶极恶的采生折割之道,与行此天理不容之道者丐帮背后竟站着河朔士族,故而帝王也无可奈何。
物议沸腾,攒锋聚镝,众口销金,天下舆论以摧枯拉朽之势向他们凶恶的扑来。
在沧王还未曾判断出这是否是新帝为了加强对河朔的掌控的阴谋,想好自己是否要狗急跳墙进行自保的时候,舆情又急剧变换……
帝王并没有乘势而上,对他们做什么,而是给了他们一个月的事情去调查,去“清理门户”。
如此一来,沧王就明白了,这不是新帝为了夺权的阴谋,而必然是己方有什么有碍观瞻之物暴露在了日光下,皇都为了逼迫他们拿出最高的效率去解决此事,这才有了这么一遭。
虽然沧王心底里觉得这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了,若有需要,一道密令下来便是,何必这般兴师动众?
但与此同时,沧王也通过此事,窥见了一些东西——
比如古人所云:“众口销金,愆言不验”“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君舟民水”等话,不尽然是假的,此事令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一群底层的平民,联合起来,竟也叫他这般的人与世家都胆寒。
又比如,他感受到了那位未曾谋面的曹小国舅确实厉害,比那些将他夸得天上有、底下无的传闻还要更厉害,他那纸笔喉舌,如盘古巨斧,说是可撼天动地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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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压力,催生了强大的动力。
沧王与河朔十姓十三家,很快就将所有的事情都调查得差不多了。
一个流窜作案的小团体,因勾搭上了几l个河朔士族中旁支的公子哥,通过上供美人与金钱,勾连了不少不大不小的河朔世家子弟,将自己的虎皮越扯越大,最终凝聚成了一个看似不可撼动的组织——丐帮。
说来可笑,无论是河朔的世家,还是河南、山东的世家,就没哪个世家,能是三五个在族中略受重视,不高不低的公子哥能彻底代表的。
别说他们为了钱财而行此倒行逆施之事,不是家族全体的意志,就说他们哪怕是为了滔天的权势去造反,那率先与他们打起来的,必然还是家族的主流。
一则,一个偌大的世家要立住,就不可能允许他们摧毁家族的立根之本;
二则,无论是士族内部确实不曾打听这些风声,还是略有耳闻却故意装聋作哑,这些小打小闹,到底无法代表整个士族的利益,自然也无损于族群整体。
所以,事情不暴露时,方显得丐帮的保护伞强大不可撼动,因为在外人看来,它好像是河朔士族重要的钱袋子,河朔士族和河北六王都想方设法要护着它。
但一旦有人,强大到手眼通天,直接将所有的窗户纸都捅破了之后,丐帮的保护伞,就似乎变成了纸糊的一般脆弱不堪。
因为一锅粥里出现了老鼠屎,这锅粥得知后,为了自保,只会把老鼠屎给一巴掌扇飞,而不是整锅粥都跟着这破事树倒猢狲散。
只能说,此事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实在是聪明绝顶,他早已看透了一切,根本不会被看似气焰旺盛的丐帮唬住。
相反,他不仅要捣毁整个丐帮,还要敲山震虎地给丐帮背后,不确定究竟是不明所以,还是装聋作哑的势力一个强有力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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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个涉入此事的河朔士族的家主 也沧王自己现在这般。
沧王看着像一条死狗一样的次子 漠然中 又似乎是有所恻隐。
从前也有谋士与臣下曾含沙射影、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 但左右不过是说一些什么——
“虽二公子生财有道 然那般经营 到底是有伤天和 王爷或应规劝之?”
之类的 不痛不痒的话罢了。
沧王听过之后
也便作罢。
有伤天和?
这世上有伤天和的事情太多 顾前顾后倒不是他们这个阶层的人的行事习惯。
故而 沧王从未去深究 也从未去调查。
他只是不在乎 漠视这一切伤不了他的事情。
他甚至不会在空余时去思考 底下的人一句含蓄而委婉的“有伤天和”会为底层的民众带来多么大、多么惨重的伤害。
而现在 他终于被迫了解到了民众所受到的伤害有多么严重。
与此同时 他也被迫尝试到了被伤害的民众 联合起来反抗的力量 会是多么强大。
事情到了这一步 河朔士族早已达成了共识。
这个共识 也正是皇帝陛下金口玉言的——“清理门户”。
次子讥笑嘲讽的——“大义灭亲”。
在沧王看来 也可算是一种——“弃车保帅”。
总之 是要惩恶扬善 令罪有应得者以死谢罪 以平天下滔滔众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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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王或许是全然无辜的吧?
但正如李耀白发疯时诘问的一般 谁又能说 他所有的听之任之 漠然视之的做法 不是一种装聋作哑、不是对作奸犯科的另一种支持、不是对受害民众的另一个伤害呢?
沉默中 李耀白绝望地抽出了刀 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正要用力……
沧王却伸手按住了刀柄。
李耀白眸光闪烁地往上看。
沧王凝视着李耀白的眼睛:“燕儿 不可‘畏罪自戕’ 你已伤了为父的颜面 怎可还以自戕令为父的名声雪上加霜?”
只一瞬间 李耀白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手一松 长刀掉落在地上 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下一刻 李耀白的如鬼魅一般的悲哭 也响了起来。
沧王伸手 摸了摸李耀白的头 仿佛有着慈父的爱怜:“此一事 你也实在是太不谨慎了 唉……”
时至今日 沧王也不明白 自己这个还算优秀的儿子 究竟是被金钱迷了眼睛 还是被他那有些劣质的爱好给拖累了。
从前沧王觉得不过就是好男色 这点小爱好无伤大雅 汉之强大 就没几l个皇帝不好这一口的 现在沧王多少有些改变想法了。
但……也太迟了。
沧王语重心长:“燕儿 吃一堑 长一智……下辈子 再注意点吧。”
李耀白已经笑不出来了 满面麻木:“阿耶 你希望我伏法 以减轻对您、对河朔其他王爷、对所有河朔士族的影响。”
“敢问我博学的父亲 以我之罪 按大雍律法 大理寺会如何判?”
“约莫是……”
沧王微微一顿:“‘腰斩’之流吧。”!